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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石洲往事

尹昌龙 晶报 2023-04-02


作为深圳最大的城中村,曾经的白石洲是一种集体记忆,它是一个符号,一种生活方式,一道无法被忘却的城市记忆。





白石洲对于闯荡深圳的人来说,恐怕是一种集体记忆。曾经寄居在这里的人不用说,而没在这儿生活过的人也会路过,也会听说这样一个深圳最大的城中村。即使到了今天,白石洲已全面进入改造,但还依然会作为一个符号被人提起,它似乎被指认为深圳,指认为一种生活方式,指认为无法被忘却的城市记忆。




说起白石洲还是得先说说它大致的地理与历史。白石洲位于南山,不妨用一条河一条路来作个简单的定位。一条河是大沙河,隔着大沙河,一边是白石洲,另一边则是著名的粤海街道。而一条路则是深南大道,白石洲就这么横跨深南路的南北。由河说到海,白石洲靠近深南路南侧就是深圳湾了。当年偷渡香港的人往往从这里或者从蛇口,趁着月黑风高泅渡到对岸。而上个世纪60年代,香港经济起飞,正需要大量的劳动力。据说白石洲曾经有的深水塘就被当做游泳的练习场,很多人,甚至包括新婚夫妇就是在这里练习游泳,以深谙水性,备偷渡之需。尽管边防军管得严,但对对岸物质生活的向往,恐怕是部队也管不了的。


再说回到白石洲。白石洲常常被称作沙河五村,即上白石村、下白石村、白石洲村、新塘村、沙塘村。说白石洲人的来历,恐怕得说到清代的海禁。迁海令使大量的沿海地区一夜之间变得荒无人烟,而海禁政策解除以后,又需要大量人口从内地迁入。白石洲村的历史大体就是客家人移民的历史,往往是整个家族从粤北、粤东、闽西往此迁徙。进入二十世纪以来,有三件事值得一提。一是抗战时期,白石洲成为东江纵队的重要联络点,而不远的大冲则是国民党军队的联络点。当年白石洲能被划为革命老区,就是因为当地村民池天财等加入东纵,英勇杀敌,并在战场上光荣牺牲。我们都知道白石龙被称为“小延安”,并在参与香港大营救中有光荣的历史,而殊不知白石洲同样与东纵往事有关。二是新中国成立以后,一批华侨返回祖国,当时组建的沙河国营农场就成为重要的安置地。而时值深圳修建铁岗水库,石岩塘头村集体移民至白石洲,正好也解了国营农场劳动力短缺之需。三是改革开放和特区的建立,白石洲也迎来了革命性的变化。荒村变成了热土,万千移民向这块土地上汇聚,并彻底改变这片土地的命运。作为城中村的白石洲,就这么被定格在深圳现代化的历史中,而到了白石洲的大规模旧改,它又有望成为大都市的形象代表。


▲白石洲常常被称作沙河五村,即上白石村、下白石村、白石洲村、新塘村、沙塘村。




还是想再说说白石洲的名字。没有做过地质学的研究,至少不止一个地方,在当年荒僻的岭南,用“白石”来为一个地方命名。就说晚唐诗人李商隐,在政治漩涡中无法安身,就随好朋友郑亚远赴桂林,在其府中当个幕僚。虽然也就待了一年多时间,但李商隐至少过得逍遥自在了些,时间不长,又没有刻骨的思乡之情来折磨内心,于是笔下的诗作就多了祥和和瑞气。像他这首写桂林的诗可为代表,“城窄山江压,江宽地共浮。东南有绝域,西北有高楼。神护青枫岸,龙移白石湫。殊乡竟何祷,箫鼓未曾休”。他写桂林不仅景色美,而且风水好,特别是“神护青枫岸,龙移白石湫”,感觉是神灵在护佑着这方土地,连见首不见尾的神龙也向这里游弋。


我曾经跟负责白石洲改造项目的人开玩笑说,把诗中的“白石湫”改成“白石洲”吧,而未来的白石洲将更加美好,就用这两句诗加持一把,“神护青枫岸,龙移白石洲”。其实白石洲与白石湫还真有联系,湫是指很深的水塘,而洲就指河流周围平阔的田地。白石似乎都离不开水,离不开大水和深水。当年水势浩大的大沙河的东岸就是白石洲,能称得上大沙河的可能不会是一般的水势。是水的冲击洗白了石头?有可能,但也有反例,如不远的白石龙,也有白石,而那块白石据说水晶石,后来被盗卖,已全然不见影子了。白石洲的白石早期还忽隐忽现,据说在深圳大学与世界之窗之间就时有发现。但这些年山被炸平,河道被改造,也很难见到山上和水中的白石了。


身处岭南的宝安也好,白石洲也好,在悠久的历史中基本上都属于寂寂无闻,而当年的白石洲,无论怎样也说不上风雅,可偏偏就有这样一个听起来较为风雅的名字,“白石”在古典汉语中一直就带着一股仙气。深圳有地方叫“泥岗”的,有地方叫“鸭屎围”的,忽然会冒出一个“观澜”这样雅致得不能再雅致的名字,大约是当年并不多见的秀才们干的。想想姜白石,想想齐白石,于诗于画,那都是一等一的大家。当然,也许名字有暗示的意味,当年“白石”所承载的诗意,也许正暗合着今天白石洲的富足与兴旺。白石洲被河流环绕,而它近处的大冲实际上本名叫大涌,很多内地来的人容易念大涌(yong),而实际上应该念大“冲”(chong),意思是河流入海的地方。这方土地处在河海交汇处,注定会成为文明的应许之地,而白石所寓意的美好,恐怕是韦应物诗中讲的“涧底束荆薪,归来煮白石”的清贫道士所不可比拟的。



▲白石洲村的历史大体就是客家人移民的历史,往往是整个家族从粤北、粤东、闽西往此迁徙。




要了解城中村白石洲,必须得讲到一个人,那就是陈楚生。陈楚生是海南人,现在在北京,但大家还是愿意给他贴上深圳的标签,不仅仅因为深圳有他的青春记忆,有他传唱的歌曲,更重要的是,似乎是他唱出一个城市的灵魂。所以,陈楚生被人们从心底里认定为深圳的代言人,至少是深圳记忆的代言人。


讲深圳,都知道一首歌《春天的故事》,这首歌讲述了一位老人与一座城市的关系,这就是春天的故事,“1979年,那是一个春天,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,神话般地崛起座座城,奇迹般地聚起座座金山”。而另外一首歌也同样被人熟知,讲的是一个年轻人和一座城市的关系,这就是《有没有人告诉你》。一个圈崛起了一座城,而一个年轻人已开始入城,并开启了新的人生,“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,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”。就是在这样一个“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”,“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”,“早习惯穿梭充满诱惑的黑夜,但却无法忘记你的脸”。当陈楚生唱“有没有人曾告诉你我很爱你”的时候,我们也许并不知道这个“你”到底是谁,而如今,陈楚生却成了被这座城市所爱的“你”了,或者说,深圳成了陈楚生很爱的“你”了。他虽然已不在这座城市生活,但他一再坦言,每年冬天他都要像候鸟一样回到深圳。深圳已经和海南一样成为他的故乡了。


如果说起陈楚生的深圳,哪儿是他落脚的地方呢?那肯定是白石洲。就是在白石洲,陈楚生有过他的爱情,有过他的弹唱,有过他最爱吃的麻辣烫。要知道陈楚生的白石洲故事,其实很简单,就听他的歌《白石洲》。这是年轻的陈楚生的怀旧的歌,在歌里甚至可以找到他在白石洲住过的地方,“塘头一坊12栋308房”。他在歌里说,“如果你路过308的时候,也许会听到我在唱”。那陈楚生在白石洲的生活又是怎样的呢?他同样用歌声来讲述往事如烟,“那时日子很难,梦很多,行李简单”,“楼下的房东太太常常催单”。而他生活的场景就是,“那里的街道很乱,夜晚却总不散场。那里的人很亲近,楼与楼的距离只是缝隙”。虽然过的是清贫的日子,老是交不上房租,但不缺少自由,不缺少梦想,不缺少放飞自己的夜晚,这恐怕是陈楚生最眷恋的了。如今有没有人还记得陈楚生的歌声曾经穿过那些混乱的街道呢?改造之后的白石洲肯定找不回原来的影子,但陈楚生用自己的歌留住了它。他就这样被选定为白石洲的代言人。



▲正是四方杂处造就了白石洲无可比拟的多样性,来源的多样性、行业的多样性、性格的多样性,而彼此又共生共荣。




白石洲这个当年深圳最大的城中村,如果说多的话,有两样东西多,楼多,人多。楼多,是说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几乎没有超过两米的,所谓“握手楼”,是白石洲最常见的景观,而握手楼与握手楼之间已经谈不上距离,最多只是仅可透出光亮的缝隙。而讲人多,就在这些握手楼中,差不多就住着18万人之多。楼的密度取决于人的密度,而人的密度又取决于财富的密度。对于本地的原住民来说,无论是当年国有农场的身份,无论是曾经靠河靠海的耕种,其实都比不上一项收入,那就是出租房屋。种地比不上种楼,几乎每家每户都在盖楼,七八层高,楼上租给外地来打工的人,而一楼住的往往是房东。白石洲如此之高的密度说来有几条原因,一是离科技园近,很多在此打工的人就近选择住的地方;二是在城市中心,抵达方便,而地铁白石洲站恐怕也是上下乘客最多的站点了;三是房价便宜,一间30平米的屋子往往一个月只需要300元,一个三居室和四居室的屋子,因此被分割为好几档生活空间,十多个人愣是挤在一个屋檐下。对于很多闯深圳的人来说,白石洲这样的城中村才是理想的栖息地,因为生活成本低。有的是生活没有着落,只能住最便宜的地方;有的是尽管兜里有钱,但钱是寄回老家的,花得越少越好。


与大冲相比,住在白石洲的人从事的职业可能更多样,也更复杂。大冲住客基本上以高科技企业的员工为主,而住在白石洲的人除了搞科技的,还有驻唱酒吧的歌手,弄花艺的、卖菜的、写小说的,不一而足。白石洲注定是个包容性强的村落,当年有国营农场的职工,也有建水库而被迁移至此的外乡人,还有本地的居民。就从方言上讲,本地人讲的是客家话,却都带着浓厚的广府话的音调。而正是四方杂处造就了白石洲无可比拟的多样性,来源的多样性、行业的多样性、性格的多样性,而彼此又共生共荣。


白石洲正是这样一个移民社会的缩影,但它与园岭这样的移民社会不同,园岭很快成为家园,成为早一批移民落地生根的栖息地,而白石洲的流动性与多样性,使它更像闯深圳的人的码头。许许多多相近而不相识的人汇聚于此,他们可能并不在此生根,因为前方还会有下一站,分分钟还会打着背包上路。有北漂,讲的是在北京闯荡的人,也有深漂,深圳也聚集着千千万万闯荡的人,他们除了梦想,几乎一无所有。记得哈尔滨开发的早期,很多闯关东的人密集地住在道外,而白石洲就仿佛这样的道外,住在混乱而密集的空间中,却又觉得世界很辽阔。想起辛弃疾曾经写过的一首词,说自己独宿在一个破败的庵里,“绕床饥鼠,蝙蝠翻灯舞,而破纸窗间飘过的是“风吹急雨”。但就在这样的秋夜醒来,辛弃疾觉得世界却依旧阔大,“布被秋宵梦觉,眼前万里江山”,所见所想一点儿也不小。


当然,白石洲再乱再拥挤,但恐怕也比辛弃疾寄居的破庙要好,吃的喝的并不缺,陈楚生所怀念的白石洲的麻辣烫,就是这群闯荡者的最爱。而在当地村民来看,白石洲什么也不缺,“除了机场和殡仪馆之外,这里什么都有”。当然也包括文体生活,当年街头可见的台球桌就是一个景观。在西方,带点贵族色彩的斯诺克运动,被带到中国来,竟是在尘土飞扬的路边找到了停靠的地方,三五个年轻人在工余打上一通台球,也算是开心的时光了。


▲尽管城中村乱,甚至脏,但对闯荡者甚至漂泊者来说,却值得无限怀念,乱有乱的活力,以及“不干不净”的生命力。




白石洲的改造从2019年就启动了,想要知道它的变化,看看不远处的大冲,就可以想象它未来的面貌了。城中村改造总是成为深圳这座城市的话题,城市需要空间,于是就得往高处走,就在找寻另外一种密度。但对旧改来说,心理的过程似乎比开发的过程延续得久。尽管城中村乱,甚至脏,但对闯荡者甚至漂泊者来说,却值得无限怀念,乱有乱的活力,以及“不干不净”的生命力。就像当年小说家缪永写的《驶出欲望街》,那样的生活深深地浸泡过欲望,也深深地徜徉过自由。但从无序到有序,从任性到理性,是一个青山遮不住的过程,告别混乱的青春是注定的。需要告别,但同样需要回望。虽然改造后已不见原来的街巷,但记忆如何安放?这倒是一个有良心的城市该做的事情。城中村改造又产生了多少个亿万富翁,似乎已不是新闻。楼肯定是在长高,财富肯定是在迅猛地汇聚,但找过去的影子又是必须的。有一款游戏叫《白石洲往事》似乎就戳中了很多人的心,那些纷乱的街道和同样纷乱的青春,就这样在这款游戏中奔涌。过去是回不去了,但这款游戏又仿佛让我们找到回去的路。白石洲的改造,文化关怀必不可少。听说每一栋旧楼在拆除之前都已经留下珍贵的影像,都可以被呈现,这本身就是功德无量的事。还有村头的古井,还有努力保存的大榕树,还有很多被收集起来的旧物件,这些都是在挽留过去,抢救记忆。我们一帮人曾经商量,要在改造过的白石洲建一个移民博物馆,让那些闯世界的人在白石洲留下生活过的印记。说到要有一个照片墙,让那些曾经青春的面孔汇聚起来,汇聚成历史,汇聚成力量。而王京生先生当年写的《移民》,就是这样的景象,“移民汇聚,像小溪入海;移民汇聚,像春潮破冰”,移民们“近看是一个个或者热情,或者冷漠,或者彷徨,或者坚毅、或者精明、或者布满欲望的面孔,远看则是发育着的长满肌肉的大山”。如果在白石洲建一座移民博物馆的话,也许就应该有这样一幅浮雕,《移民》一文算是对这幅浮雕作出了生动的摹画。白石洲因此为一代移民作证,为一代移民代言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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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 | 晶报APP

统筹 | 李岷

作者 | 尹昌龙

制图 | 胡椒枪

编辑 | 叶辉 李一凡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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